浮书

见风仍然是风。



上课时窗外有人经过,摇着铃铛一类的东西,叮叮当当地,走街串巷。每敲一下,喉咙里就冒出一声响亮而清晰的叫喊。叮,一串咒语。叮,又一串。


我凝神去听了,悲哀地发现,他喊的是什么,我一字也听不懂。收废纸,旧手机,还是别的什么?都有可能。叮叮当当,他走远,留下我默默揣测他吟诵的经文。


小时候校门口的店铺有只高音喇叭,终日地喊着口号。有没有招徕到顾客不好说,模仿那口号却是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。一群小学生,喊着口号,声音震天,挤挤挨挨地冲下楼各回家去。只是很多年后我才知道,当年我高喊的句子,和喇叭里放的完全不相同。而且,每个孩子听见的都不相同。大家齐声诵着谬误。谬误显出奇异的和谐。


这时刻,这两种呼喊以某种忧伤的姿态结合在一起。忧伤是因为孤独。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漂浮着,如同失忆的马孔多街道上,寂寂然响起的、代表异乡的手摇铃,不久后,就连他们自己,连那铃声都将归为岑寂。马孔多,失忆的市镇,遗忘与死亡暧昧一片。而午后我坐在桌前,聆听走街串巷者的咒语。那咒语是一道滤网,筛去藉藉的我,走过几十条巷,会有一扇门忽然敞开使他停步:门里的人递给他废纸,或是旧手机,他所收集之物。


光锥之内,他的语言即是他的记忆。那么我亦如是。只是,你,我,形形色色的人们,传递的声波碰撞,在哪一处传来回声?我们都是语言的遗民,记忆的遗民。


不。既然发声必然带来谬误,那么为什么我们必然与谁分享喜出望外的傍晚?我们注定选择交流,如同不停拔足狂奔。我想是的,或许是的,语言是一场狂奔。我不理解你,我渴望理解你,我愿意理解你,我们狂奔在既无目的也无意义的荒野。我希望我的光锥里存在你。那么,你,或是远方还未现身面目模糊的他者,是不是愿意向我走来,在我回荡的谵妄里,递给我哪怕一张废纸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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